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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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杜夜宸貼著她的耳廓, 悄聲道：“知我者莫若阿顏。不錯，我確實另有打算。”
尹顏的耳尖子被他炙熱的氣息吹得發癢，霎時心猿意馬, 心也忍不住微微顫動。
她下意識擡臂揉了揉耳珠, 避開杜夜宸的親近，又想到丁家人耳聽八方，一點風吹草動便會落入他們的耳朵裏，不得不留心, 又沒法子, 只能捱回來。
杜夜宸鐵定也是存了戲弄的心思, 不然有什麽冒昧的話不能離了丁家再說？非要猴急至此地步？
不就是打量她不敢輕舉妄動嗎？
這廝分明就是尋刺激來的！行事乖戾得很！
尹顏剜了他一記，問：“你有什麽企圖，還不快說？”
尹顏面上說不感興趣，實則興致勃勃側耳傾聽。
杜夜宸知她入套，卻故意賣起了關子，莞爾：“阿顏該明白的, 這世上哪有惠而不費的事？”
他又在吊人胃口，想她有求於他。
這只老狐貍！
尹顏冷哼：“你是要同我討一點好處？”
杜夜宸勾唇：“若你親我一下, 保不準我一開心, 便將算盤脫口而出了。”
聞言，尹顏轉身就走。
她這火爆脾氣起來, 就是杜夜宸, 她也稀得慣！
嬌妻怎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杜夜宸忙扣住女人玉腕，無奈地哄：“作甚一句不合就要走人的？”
尹顏咬牙切齒：“你瘋了嗎？在丁家內宅裏幹、幹這事兒。”
原來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小姑娘面皮薄。
杜夜宸慵懶地挑眉：“橫豎丁家人有眼疾, 正好方便我行事。”
“你欺負他們看不見？”尹顏驚訝於某人的厚顏無恥。
“阿顏誤會我了。杜某一番好意，只是為了保全你的顏面。”某人說話還頗為無辜。
“誰不知道你呢？”尹顏懶得同他掰扯了, 她下定決心，踮起腳來，在杜夜宸頰邊親了一口。
尹顏迅速撤離，同杜夜宸拉開三米遠，怒斥：“夠了吧？”
她好似炸毛的小貓崽子，正伸出尖銳的指甲，張牙舞爪撓人！
杜夜宸好笑地搖搖頭，再度靠近尹顏，附耳，竊竊私語：“好了，我說給你聽便是。”
“快說！”
“就算我不拿地圖碎片，他們也仗著丁家人多勢眾，不會放阿寶的。倒不如各取所需，先穩住他們，免得這些人急於求成，傷到人。”
尹顏聽得這番分析，回過味來。確實，若如她之前那樣魯莽，打草驚蛇。屆時丁家人唯恐夜長夢多，阿寶就要提前出事了。
尹顏愧怍難安：“是了，是我行事不謹慎，差點害了阿寶。”
反倒是杜夜宸捏了捏她掌心，安慰她：“你關心他，這是好事。不過據我推斷，那位二太太該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阿寶暫且沒事，只是丁家人很難對付。”
“那你都收了地圖碎片，要是再去搶阿寶，豈非食言？”
“我何時說過杜某是個信守諾言的好人？”杜夜宸理直氣壯地答。
“嗳？”尹顏一時語塞，杜夜宸臉皮之厚，倒是她始料未及之事。
“我要救的是阿寶，可不是丁阿寶。是這些人沒問清我意圖，強行要贈我碎片。丁家人好客，我盛情難卻，只能接受罷了。”
“……你好卑鄙。”
“夫人謬讚。”
尹顏心想：要是杜家老家主知曉兒子是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貨色，不知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好生調.教一番呢？
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尹顏不理杜夜宸了，她抻出手，下意識要撩簾登轎。
霎時間，尹顏的目光落在自個兒腕骨。那裏空空如也，前幾日新買的貴重手鏈丟了。
她想起方才在廳堂裏把玩鏈子的事，同杜夜宸道：“我有東西落在堂屋了，我回去拿來。”
不等杜夜宸作答，尹顏便風風火火地朝門廳趕去。
好巧不巧，就在她抵達堂屋的一瞬間，尹顏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丁四那只鹹豬手攀上了寶珠的翹腚，且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引得女子嬌俏驚呼，連連抽出蘭花帕子抽打他。
兩人不似幹仗吵嘴，反倒是男歡女愛，有意打情罵俏，樂在其中。
好一對奸.夫.淫.婦！
尹顏捂住口鼻，見到了這麽駭人聽聞的一幕，再也不敢去識手鏈了。
光天化日之下都敢你儂我儂，那要是發現她在旁邊，還不得將她做了？畢竟此處荒郊野嶺，丁家人就是地頭蛇。可能還沒等她高聲呼救，人都涼了大半截。
尹顏不傻，才不敢拿命賭。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後退。
可丁四還是察覺了響動，惡聲惡氣地嚷嚷：“誰？誰在哪裏？”
不會是發現她了吧？
尹顏心頭一跳，忙躲入一側耳室內的山水插屏後頭去。
丁四這人疑心重，正要邁步來尋。
拐角處，一個小丫鬟從旁猝不及防鉆出來，和丁四打了個照面。
原來是阿雅！
她手裏提著梨花木壽桃紋食盒，畢恭畢敬地道：“見過阿四管事，見過二太太，這是廚娘讓奴婢帶來的新樣式點心，給兩位嘗嘗。”
“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啊，唬人一跳。”丁四臉上的戾氣瞬息之間消弭，他接過食盒，“成，伺候你家太太嘗嘗。”
“阿四管事怕什麽呢？這內宅由奴婢管著，閑雜人等決計進不來的。”阿顏抿唇一笑，又湊到寶珠身旁，“二太太來，咱們瞧瞧點心口味，也好夜裏多蒸幾籠屜給您當小食。”
阿雅是知道丁四和二太太有點不清不楚的關系的，不過她家夫人能和管事的兜搭上，把整個丁家把持得固若金湯，這是好事，她才不會搭理。
只要寶珠好了，她一等丫鬟的地位就牢靠，她就是丁家第一有頭有臉的奴婢。
阿雅巴不得這兩人見天兒顛鸞倒鳳呢！說是寶珠差遣丫鬟，倒不如說下人也有下人的打算，她們何嘗不是在利用主子呢？都不是什麽好人，一丘之貉罷了。
丁四做賊心虛地掩上廳堂幾扇格子門，往黑暗深處坐了吃茶。這樣一來，幾人的方位就能完全避開外人的視線了。
尹顏驚魂未定，她怎知道來丁家登門做客一回，竟撞見這樣腌臜事，可見丁四和寶珠平日裏有多大膽。
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杜夜宸擔心。
尹顏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耳室，馬不停蹄奔向外院。
另一邊，杜夜宸在原地逗留許久，再見不到尹顏，他便要回丁家要人了，好在尹顏自個兒出來了。
尹顏朝杜夜宸擺擺手，氣喘籲籲地道：“咱們出去再慢聊。”
“好。”尹顏這樣說，自是有她的考量，杜夜宸不多嘴過問。
他們要打道回府，被請去下人屋裏吃茶的轎夫又慌裏慌張趕回來，給尹顏擡拜客轎子。幾人一路浩浩蕩蕩出了窯洞院落，直往城鎮裏的旅店去。
這四人擡小轎是杜夜宸半道上租過來的，專為尹顏置辦。他們有包一輛馬車，到了山邊的民宅就換馬車趕路了。
尹顏和杜夜宸同坐一輛車裏，離了丁家好遠，尹顏這才敢開腔講話：“丁四和二太太有一腿！我親眼所見，都捏人屁股了！”
杜夜宸一曬：“呵。這丁家局勢倒挺覆雜。”
“你說，咱們要是和丁家人告發這件事，能不能把那主事的二太太拉下馬？或是我拿這樁事要挾她……”
“人家不傻。無憑無據，單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誰信呢？到時候鬧開了，還得說你汙蔑之罪，少不得要起事端。”
“也對。”尹顏只是掠視那麽一眼，說出去也沒人信，反倒引起二太太警覺，怕是會引火燒身，討不到好處。
暫時拿他們沒法子了？那該怎麽救阿寶呢？
擅闖丁家，恐怕不大現實。
一個丁阿寶就足以看出丁家人武藝高強了，那麽多盲客呢，動手的話，他們一定占下風。
杜夜宸道：“你別急，我們不是也有了線索嗎？如今丁家能說上話的就這個丁四和二太太，從這兩人下手，何愁不能救阿寶。只是此事得從長計議，好歹要探聽到丁家底細。”
尹顏回過神來：“我記得千山叔是家族長輩了，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我正有此意，回去給千山叔打個電話，他總是比我們這些後輩知道的多。”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將希望放在杜家老奴杜千山身上。
雖說杜家老宅裏t有安裝私人電話機，可尋常的城鎮要打電話聯系家人，還是得跑一趟公用投幣電話亭，用公司專門幬制的角幣撥通號碼。
尹顏長這麽大，其實也沒見過幾回私人電話機。
此前南城洋樓的電話已是讓她稀罕得不行，更別提杜家老宅裏也安裝了一臺。
尹顏不免好奇地問：“在私宅裏裝電話機流程麻煩嗎？”
杜夜宸思忖了一會兒：“得先給自動電話管理所交一筆380元的安裝費，接下來每月還得支出六元當電話月租費。”
“這麽多錢嗎？”尹顏驚得不知該說什麽好，語氣裏滿是酸意，“你們杜家的家底子可真殷實呀……”
杜夜宸失笑：“若你嫁給我，這家財還不是統統歸你囊中嗎？”
聞言，尹顏眨眼，無辜地問：“杜先生，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和我求婚嗎？”
杜夜宸眉頭一挑，慢條斯理地道：“若你答應，那便是；若你拒絕，就當我在說笑。”
“你還真是能言善道，什麽事經你嘴一禿嚕，全立於不敗之地了。”
“沒法子，這年頭追妻路可太難闖蕩了。”
尹顏可不想接受他這麽沒誠意的求婚，含糊其辭了兩句，便放杜夜宸打電話去了。
杜夜宸不蠢，當然知道尹顏的所思所想。
他一貫是識相的、谙達人情世故的，故而，杜夜宸也不多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尹顏跳過這個求婚的話題。
十分鐘後，杜夜宸撥通了杜家老宅的電話機，和杜千山接上線了。
杜千山聽到話筒那頭的聲音，很是錯愕，忙問：“小公子，您是和尹小姐吵架了？”
“嗯？沒有。”杜夜宸被他問得雲裏霧裏，“千山叔為何這樣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若不是沒能討尹小姐歡心這樣的頭等大事，您又如何會尋老奴商討呢？”杜千山憂心忡忡，顯然是不信的。
杜夜宸擰了擰眉心，不知自個兒禦下示人的形象已成了“寵妻狂魔”，嘴巴三句不離尹顏。
他急於扭轉回矜傲清冷貴公子的形象，於是肅穆地道：“千山叔，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起子只知兒女情長的人，我來尋你，是想問一些丁家的人。”
“丁家？咋啦？”杜千山後知後覺回過神來，顫巍巍地問，“莫不是丁家人挖你墻角了？！尹小姐不會和丁家人聯姻去了吧？”
“……”聽得這話，杜夜宸終是忍不住撫額。
敢情在杜千山的眼裏，他就是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無用人嗎？這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必須給杜千山一個教訓！
“莫要亂猜了，千山叔。”
“小公子……”
杜夜宸語重心長地道：“單論皮相，丁家無一人能及我。”
此句隱晦，言下之意是：獨獨他杜夜宸姿容姣麗，尹顏又怎可能不被他誘惑，反倒是移情別戀呢？太小看杜家美男子了吧！
杜千山聲調兒一僵，想起老爺過去為討好夫人所做的滑稽事，陷入沈思。
可見，杜家在追妻一事上的稚氣行徑乃一脈相承，杜夜宸確實是杜家的後人。
杜夜宸不習慣將自己的優點堂而皇之顯露人前，他酷愛低調行事，今日這回，屬實是張揚了。
沒法子，誰讓杜千山是自小照顧他長大的老奴，在杜夜宸心裏，他也算是半個父親，自然是相處隨意些，還帶點孩子的孺慕恭順。
半晌後，杜夜宸輕咳一聲，聊起正事：“千山叔對阿寶可有印象？”
杜千山長長地應了：“哦，是那個十多歲的孩子？我記得他，娃娃乖極了。”
“他是丁家少主。”
“猜也猜到了，小公子不會收留閑雜人等。”
“丁家主不是在二十年前，同父親他們喪生於一場爆破事故嗎？即便是遺腹子也該二十多歲了，又怎會有十來歲的孩子？”
因此，阿寶不可能是丁家主的兒子，年齡對不上。
杜千山不疾不徐地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阿寶應當不是丁家主的孩子，而是丁三妹的孩子。”
“丁三妹？”
“嗯。”杜千山沈吟一聲，“把孩子托付給你的，可是一個丁家女子？”
杜夜宸想起那個為他辦過三次差事的女人：“是。”
“那就沒錯了。”
“丁家為何要將血脈交付於我？不能留在自家養育嗎？不過阿寶確實古怪，明明天資不凡，丁三妹卻一意孤行要將他帶離丁家，就連丁家人歷代要用的藥浴試煉都不曾讓阿寶完成。”這事兒太蹊蹺了，就連杜夜宸都猜不透其中緣由。
杜千山道：“小公子莫慌，老奴有幾位丁家舊友，待我探一探再答你。”
“好，有勞千山叔了。”
“哪裏哪裏，小公子的事便是老奴的事，自然是殫精畢力辦差。”杜千山原本想掛電話了，可臨時起意又想到一樁事，“小公子，您看給尹家的聘禮，老奴要如何置辦？”
杜夜宸從未和杜千山說過婚嫁之事，這是在故意探他口風了。
若杜夜宸說“操辦”，那便是結婚有戲，若是說“還早”，那就得再討一討尹顏歡心，從長計議了。
原以為杜夜宸是個八風不動的穩當性子，或許會有意不答話，豈料他比杜千山還焦慮婚事。
支吾了片刻後，杜夜宸道：“逢年過節先往尹家送禮吧，今後結為秦晉之好，總要多多來往的，現下開始互通有無，盡快籌謀也不算過早。只是阿顏那處，還需我再費精力，好生磨一磨。”
弦外之音是：杜夜宸本人很想迎娶尹顏過門，奈何女郎高傲不松口，只得殷勤討好尹家族人，為他美言兩句。至於談戀愛一事，想拐騙姑娘入杜家，須得煞費苦心，再誆騙，啊不是，再循循善誘一番。
杜千山愁白了頭發，小公子這婚事怎這樣坎坷呢？
杜千山苦口婆心地道：“要是旁的女子也就罷了，偏偏是尹家家主。論錢財，尹小姐不缺，論樣貌品性，她也是女中翹楚……尹小姐什麽都不少，只怕是少了一股子邁入婚姻的沖勁。如今老奴也看報看期刊文章啦，如今留洋回來的小姐都時興‘女子當家’，和咱們老輩的自梳女差不離，都不愛成親了，也不知尹小姐有沒有西化的想法，要是不願嫁到咱們尹家來，那該當如何呢？”
杜夜宸原本對於嫁娶一事勝券在握，豈料杜千山是個慣會散播憂慮的主顧，寥寥幾句，便將他的臉色說黑了。
他好似也沒有這樣不堪吧？杜夜宸自以為還是極有魅力的優雅紳士，怎麽落到杜千山口中，他就是一無是處的凡夫俗子？
“千山叔。”杜夜宸截斷杜千山的話，“您放心吧，我不會讓尹小姐甩了的。”
杜夜宸的自信心銳減，本人的心事已然從“豪情壯志娶媳婦”落得了“只要留他在身旁混口飯吃他什麽都做”的境地了。
掛斷電話，杜夜宸黑著臉出了電話亭。
尹顏一見他便笑著迎上來，可看到杜夜宸臉色鐵青疲乏，心裏頭又十分忐忑了。
尹顏小聲問：“怎麽了？情況不大好嗎？千山叔都講了什麽？”
“無事。”杜夜宸擰了擰眉心，悵然應了一聲。
他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旁敲側聽，問一問尹顏，關於他的看法。她是愛重他的嗎？還是說……杜夜宸只是她接觸的男子裏最好的選擇。
是他妄自尊大嗎？還是說，他於世間女郎而言，確實有可取之處？
杜夜宸頹唐喪氣極了，他一貫是雍容閑雅的貴公子風儀，何時有過這樣萎靡不振的時刻。
杜夜宸這樣疲倦，尹顏也不敢吱聲。
她只當是丁家的背景相當棘手，要救阿寶，苦難重重。
而杜夜宸不和她說內情，恐怕是想一個人扛下所有，為她遮風擋雨，不想她煩心。
多好的男人啊，尹顏有幾分感動。
一到旅店，尹顏率先打發了尹玉：“噓，別去吵杜先生，他有心事，讓他消化消化。”
尹玉急了：“為著丁家嗎？丁家人這麽厲害？連杜家面子都不賣，也不知是存了什麽心思。姐，我想姐夫此時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你多體諒體諒。你這人平日裏脾氣火爆，如今就該小女人一點，下氣怡聲哄一哄他。男人嘛，在外吃了苦頭，又不敢在妻女面前訴苦，肯定都一個人憋在心裏的。多少宜家宜室的好男人，就是這時候被鶯鶯燕燕迷了眼睛，你可不要著了那些壞女人的道兒啊！”
尹玉也不知從什麽雜書野史看來的馭男之術，聽得尹顏直翻白眼：“要是一個男人能被野花野草勾搭去，我還找他作甚？”
“啊這……”
“你看姐是沒錢還是沒貌？離了一個男人罷了，我還操持不好自家的日t子嗎？”
“那倒也是，就算姐離了姐夫，還有大把的人追求你呢！要不然，我也能養你一輩子。日後我找了老婆，讓她伺候你！”
“呸！要伺候也得你伺候，你不心疼弟媳婦，我還心疼呢！”
“是是。”
姐弟倆插科打諢一陣，總算把這樁事兒拋之腦後了。
奈何就是最後兩句話，被路過玉瓶、八角、蝙蝠燈箱夾樘什錦窗後的杜夜宸聽了個正著。
斷章取義入耳那麽後兩句話，聽起來可不是尹顏一心想舍下杜夜宸？
杜夜宸眉峰微蹙，鳳眼泠然，一線薄唇抿得死緊，竟是苦身焦思更重了。
他想著如何同尹顏求婚成親，而此女竟想著如何拋棄未來夫婿嗎？
果真是……讓人捉摸不透的負心女呢！
杜夜宸悟了——女人有權有勢以後，都會變壞！
尹顏原以為杜夜宸的壞心情不會過夜，隔天便好了。
哪知昨晚不僅使性子分房睡，早上也只給她備好了早點便不見蹤跡。
這裏也沒有江月狐和他爭寵呀，這男人的小脾氣到底打哪兒來的？
若是因丁家的事，往常不都會同她坐一桌商議嗎？怎麽又變回了那個鋸嘴葫蘆的悶騷性子？
尹顏頭一回覺得談男女朋友還這麽費事，心裏藏了百轉千回的想頭，一會兒說，一會兒又不說。
她索性不去理會杜夜宸，只管自己吃飽喝足。
她們所在的地方旅店，飲食和別處大不相同。在這裏果蔬稀少，至多就是醉梨、油桃一類，菜肴也是偏葷食，基本都是奶茶和風幹牦牛肉。
尹顏牙口沒當地人那麽好，能白嘴咬烙鐵一樣堅硬的肉幹，故而另覓其他吃食。
店家知道尹顏和杜夜宸是打南城來的，吃不慣當地口味，因此燉了牛肉湯，給他們搟面吃，還把硬邦邦的風幹肉丟入肉湯裏泡軟，供尹顏入嘴。
尹顏在大堂裏，老遠就看見小夥計蹲著生火爐，手裏不住煽白煙。問了店家才知，那是在烤羊肉饢餅子。
見尹顏感興趣，店家忙給尹顏送了兩個饢餅以及糌粑，任她佐奶茶吃。
偶爾這樣吃上一頓風味不同的飯菜，還挺稀奇的。
這廂賓主盡歡，尹顏還給了一點小費。
即便吃完了早點，尹顏還看不到杜夜宸的身影。
她有點惱了，風風火火去尋人。
終是在後院找到他了。
杜夜宸正一人獨坐著喝綿甜醇厚的青稞酒，這是西城獨有的地方燒酒，據說飲後不會頭疼。
來到西城，一品當地特色飲食，這是稀松尋常之事，可落在杜夜宸身上，就教人覺得處處古怪了。
杜夜宸從來沒有喝酒的習慣，更不會借酒消愁。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獨自一人蟄在這裏吃悶酒。
尹顏不想對他發火，她挪了一張板凳過來，同杜夜宸面對面坐著。
尹顏扣住杜夜宸手裏的綠松石銀執壺，逼問：“從昨天開始，你就不大對勁。發生了什麽事，不能同我說說嗎？”
杜夜宸放下酒壺，淡漠地看了尹顏一眼。
明明背地裏對旁人說要如何放下他，偏偏在他面前，還擺出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
杜夜宸都鬧不明白，尹顏是演戲還是待他真心實意了。
她應當是喜歡他的，否則怎會為他擋刀呢？
可是明明愛重他如性命的女子，為何兩面三刀，同親弟弟說著丟棄他的話？
杜夜宸糊塗了，他甚至不敢同尹顏求證，生怕她說出什麽絕情的話，掐斷他的希望。
杜夜宸垂下濃密如羽扇的眼睫，緘默不語。
他心事重重，什麽都不對尹顏講，這讓她怎麽猜得到男人的所思所想？
尹顏有幾分煩躁了，她奪過酒壺，給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飲而盡。
要喝酒？好，她奉陪到底！
尹顏的傷還未好齊全，怎可飲酒。果然，一碗酒下肚，從喉頭轟轟烈烈燒至肺腑，將她的四肢百骸都燃過一溜兒。
杜夜宸看呆了，忘記阻攔。
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然立時奪過尹顏手裏的酒碗，呵斥：“瘋了嗎？傷未好齊全，怎可飲酒？”
他還有臉兇她！
她為什麽這樣，難道杜夜宸心裏不明白嗎？還不是他害的！
尹顏自是滿腔委屈無處說，她莫名鼻酸，哽著嗓音，辯駁：“是我瘋了嗎？誰讓你成日裏板著一張臉不理我！我們都說好了坦誠相見，有什麽事不能同我說嗎？還是你信不過我？我原以為……走過一遭生死路，你我該交心的。怎會陰溝裏翻了船，為日常瑣事鬧不愉快！”
她一聲聲、一句句控訴，直將杜夜宸問得啞口無言。
杜夜宸靜默好半晌，總算是回過味來。
他只當是自己對這份感情上心，原來尹顏也是一樣的。
既入了局，誰能獨善其身呢？
都是泥潭裏翻滾，都不是體面人。
他患得患失，難道尹顏不會嗎？只是女子面皮薄，要臉面罷了。
杜夜宸不敢問，只會暗下猜測，難道就不是想顧全尊嚴，守衛自尊心嗎？
他也沒有全然坦誠，是他錯了。
是他對不起尹顏。
杜夜宸伸手，對尹顏招了招：“過來。”
杜夜宸柔心弱骨撩.撥她，張開的雙臂，欲攬她入懷，動作溫潤而澤。
尹顏也不是要咬死了要同他鬧，他既給了臺階，她也就順坡下驢。
尹顏嬌嬌地賴到男人溫熱的懷抱中，破涕為笑：“你到底怎麽了？”
杜夜宸擡手，順了順尹顏光滑油亮的黑發，低聲道：“我只是在想，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尹顏被他這話打折了舌頭，結巴半天，答了句：“就為這個？”
“嗯，就為這個。”
尹顏擡眸，望了眼男人俊俏的面龐，他講話一本正經，不似說笑，好像真為了這樁事而煩心。
尹顏啞然失笑，罵他：“傻呀你！想這個！”
“於我而言，很要緊。”
“嗯？”
杜夜宸喉頭微微滾動，隔了許久，才喃喃：“你愛重我時可拋棄生死，若有朝一日你不愛我了，那麽我當如何呢？濃情蜜意的時候，山盟海誓總熱烈，可是也會有平淡的日子，屆時，若你瞧見了旁的男子，喜歡上了別人，是不是就會舍下我，投入他人懷？”
他不敢想象那一日的到來。
或許滿腹慈悲的佛陀，也會因妒意而起殺心。
尹顏無奈問：“你對自己這麽不自信嗎？”
“嗯。”
杜夜宸真是矯情得緊，和小姑娘似的，滿嘴情愛。
尹顏一面想笑他，一面又心疼他。
若不是他自小沒有人愛重，又怎會得到過一瞬歡愉便視若珍寶呢？
他到底……有多害怕失去她。
杜夜宸不用手段算計人了，他赤忱、真摯、實心實意，對待尹顏。
他要告訴她，所有他的疑慮與擔憂。
他要剖開心臟，將內裏所有，逐一展現給尹顏看。
什麽陰謀陽謀都不用，什麽手段詭計都不使。
尹顏被他這番話攪和得心亂如麻，他來勢洶洶襲入她心房，讓她一顆心兵荒馬亂。
她想安撫他的，畢竟杜夜宸已經沒有了鎧甲與武器，他毫無防備地受降，甘心做她裙下臣，做她俘虜，聽她發號施令。
一切出格的事，只為了討她的歡心。
都這樣了，還要杜夜宸怎麽樣？
尹顏沒了旁的辦法，唯有以身寬慰他。
她要他知道，他也是得她愛重的，並不是她隨手可拋棄的玩物。
尹顏伸手，覆住了杜夜宸那刀裁似的臉。
她仰視他，漂亮的杏仁眼燦若星辰。
尹顏眉歡眼笑，音調裏柔腸百轉：“那麽，要怎樣，你才會放心呢？”
她問出口了，她想聽杜夜宸的答案。
杜夜宸靠近尹顏，他和她近在咫尺，氣息交織。
熾烈、澎湃、綿長。所有風花雪月，都與眼前人有關。
杜夜宸吻了她一下，繾綣的觸碰，滿是濃情與蜜意，滿是入骨春意。
他輕吞慢吐，遵從本心，將齒間的幾個字低微道出：“阿顏，嫁給我。”
這一句，直擊中尹顏心臟，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是想拿喬兒的，是想擺一擺女兒家的高傲姿態，可她不忍心折騰杜夜宸。
果然，心疼男人，就是女人受苦的開始。
可若是她愛的人，即便嘗一嘗酸甜苦辣百態人生，又有什麽打緊的呢？
於是，尹顏耳尖子燒紅著頷首，柔聲回應：“好。”
這位清貴的小公子終是抱得美人歸，可給家中老奴一個交代了。
隔天，杜夜宸以出門采買物資為由，悄摸去了城中的公用電話亭處。
他再度與杜千山聯系上，囑咐老奴：“千山叔，你可以置辦給尹家的聘禮了。”
杜千山震驚，這才過了一日，尹小姐怎就松口了？
他顫巍巍問：“小公子，你使什麽下作手段了？”
“沒有。”杜夜宸t慢條斯理地道，“不過……無招勝有招。”
“小公子，高啊！”杜千山狂喜。
關他什麽勞什子辦法，只要他的小公子有個伴兒，老有所依，他就能死而無憾了。
杜夜宸來尋杜千山，也不只是為了私事。
他又問起丁家的情況，這一回，杜千山從丁家舊相識那裏打探出了一些消息。
原來二十年前喪命的丁家主有兩個兄弟姐妹，二弟與三妹。他們都是和家主一母同胞嫡出的血脈。
丁家主去世後，原本家主之位是傳給二弟的，奈何十三年前，二弟死了，膝下無子嗣，唯有一個遺孀寶珠在丁家守著二房家業，那麽丁家家主之位就只能傳給丁三妹了。
然而那時的丁家外憂內患不斷：族人一面遵循家主的指示，隱蔽躲藏於西城卡莎山腳；一面因族中派系眾多，成日裏內鬥。
家無寧日，必須快些決定新一任家主。
一派人以旁支一族的丁四為首，認為丁三妹是個女人，不堪大用。歷來家主之位都是傳男不傳女的，又不是魅狐江家那樣的母系大族，從未有這個規矩的！要是貿貿然破壞了，豈不是攪和得老祖宗泉下不寧？
另一派則認為，主家血脈又不是後繼無人，論嫡出血脈親近之人，唯有丁三妹，況且她還通過藥浴試煉，武藝在丁家人裏算是上乘，沒有德不配位的說法，理應繼承大統。
其實丁四等人的心思，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老家主一行人把持丁家太久了，代代傳承下來，手裏的權勢拿捏著不松，早就惹得各路叔伯長老眼熱。
如今兩個男丁都死了，就剩下丁三妹一個女人孤掌難鳴，豈不是奪權奪家業的最好時機？
他們怎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呢？
務必要鬧個天翻地覆，把丁家家產奪回來才好。
丁四等人為了成事，甚至通過一些人脈，來尋過杜千山，企圖得到杜家支持。
好在杜千山不蠢，沒聽丁四的話忽悠小家主杜夜宸站位，反倒是四兩撥千斤把自個兒摘出來，任他們狗咬狗去了。
豈料丁四等人狠，丁三妹更狠，她直接尋人一夜露水姻緣，挺著個大肚子回來。
她腹中的孩子有一半丁家人嫡出血脈，一旦生下來便是姓“丁”，若是個帶把兒的男孩，那就能繼承家業了。
此話一出，丁四等人的奪家由頭便站不住腳了，只能暫時收斂聲氣兒，祈禱丁三妹腹中的孩子是個女娃。
丁四這些人對家主之位這樣執著，不難想象丁三妹這一胎的兇險。
丁三妹為了生下孩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咬著牙誕下了丁阿寶，身子骨卻被那些暗暗下毒的湯藥作養壞了，再不能有孕。
這是為了防她再有後手，萬一丁三妹就是發了狠多生幾個，直至生出男孩呢？
總要斷了她的念想，也好吞並丁家。
丁四覺得丁三妹是真狠心，能拿孩子作伐，用以保全家主之位。
丁三妹惡毒，丁四何嘗不是呢？這些宅院裏陰謀詭計玩得轉的人，哪個是良善的。
丁三妹生下了男孩，穩固少主地位。
那些站在丁四這派的丁家人懊悔不已，忙作鳥獸狀散。此前的戲臺子白搭了，唱了一出空戲，還惹得主家人心裏頭記恨，得不償失。
他們私底下暗暗怪罪丁四，卻又忌憚丁四是內宅管事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咬進嘴裏的肉，再吐出來哪裏那麽容易呢？丁四不甘心啊，也怕聲嘶力竭鬧過這樣一場，往後丁三妹有權有勢會給他小鞋穿，又或是拿他殺雞儆猴，嚇唬嚇唬野心勃勃的丁家人。
他才不想枉死呢！
不行，不能落到丁三妹手裏！得想個起死回生的法子。
丁四不傻，他即便想下手也沒有操之過急，而是蟄伏入地裏，慢慢等候時機。
原以為只是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罷了，不足為患。
豈料丁阿寶十分爭氣，自小便顯露出過人的天資。
他一出生就耳力敏銳，即便是離了寢房十米遠的奴仆竊竊私語，他都能被驚擾到，繼而嚎啕大哭，夜不能寐。
還沒泡藥浴、練就丁家獨門功夫便這樣聰慧，待日後傳承老祖宗的秘功衣缽，豈不是要將丁家功法更精進一成？
丁家人滿面喜氣，一同期待少主的成長。
丁三妹睡得越好，丁四便睡得越不安。
他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偏著身子，以手枕頭。
和合窗的中段摘窗被支起，漏入一片皎潔月霜。
良辰美景，只可惜丁四看不見。
他只能感受到細軟的風，朝他迎面吹來，臆測這個不可多得的良夜。
屋裏的燭光是燃一夜的，不必吹熄。不是自個兒怕黑，而是為了方便五官齊全的丫鬟往來伺候。
他是睜眼瞎，已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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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夜宸貼著她的耳廓, 悄聲道：“知我者莫若阿顏。不錯，我確實另有打算。”
尹顏的耳尖子被他炙熱的氣息吹得發癢，霎時心猿意馬, 心也忍不住微微顫動。
她下意識擡臂揉了揉耳珠, 避開杜夜宸的親近，又想到丁家人耳聽八方，一點風吹草動便會落入他們的耳朵裏，不得不留心, 又沒法子, 只能捱回來。
杜夜宸鐵定也是存了戲弄的心思, 不然有什麽冒昧的話不能離了丁家再說？非要猴急至此地步？
不就是打量她不敢輕舉妄動嗎？
這廝分明就是尋刺激來的！行事乖戾得很！
尹顏剜了他一記，問：“你有什麽企圖，還不快說？”
尹顏面上說不感興趣，實則興致勃勃側耳傾聽。
杜夜宸知她入套，卻故意賣起了關子，莞爾：“阿顏該明白的, 這世上哪有惠而不費的事？”
他又在吊人胃口，想她有求於他。
這只老狐貍！
尹顏冷哼：“你是要同我討一點好處？”
杜夜宸勾唇：“若你親我一下, 保不準我一開心, 便將算盤脫口而出了。”
聞言，尹顏轉身就走。
她這火爆脾氣起來, 就是杜夜宸, 她也稀得慣！
嬌妻怎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杜夜宸忙扣住女人玉腕，無奈地哄：“作甚一句不合就要走人的？”
尹顏咬牙切齒：“你瘋了嗎？在丁家內宅裏幹、幹這事兒。”
原來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小姑娘面皮薄。
杜夜宸慵懶地挑眉：“橫豎丁家人有眼疾, 正好方便我行事。”
“你欺負他們看不見？”尹顏驚訝於某人的厚顏無恥。
“阿顏誤會我了。杜某一番好意，只是為了保全你的顏面。”某人說話還頗為無辜。
“誰不知道你呢？”尹顏懶得同他掰扯了, 她下定決心，踮起腳來，在杜夜宸頰邊親了一口。
尹顏迅速撤離，同杜夜宸拉開三米遠，怒斥：“夠了吧？”
她好似炸毛的小貓崽子，正伸出尖銳的指甲，張牙舞爪撓人！
杜夜宸好笑地搖搖頭，再度靠近尹顏，附耳，竊竊私語：“好了，我說給你聽便是。”
“快說！”
“就算我不拿地圖碎片，他們也仗著丁家人多勢眾，不會放阿寶的。倒不如各取所需，先穩住他們，免得這些人急於求成，傷到人。”
尹顏聽得這番分析，回過味來。確實，若如她之前那樣魯莽，打草驚蛇。屆時丁家人唯恐夜長夢多，阿寶就要提前出事了。
尹顏愧怍難安：“是了，是我行事不謹慎，差點害了阿寶。”
反倒是杜夜宸捏了捏她掌心，安慰她：“你關心他，這是好事。不過據我推斷，那位二太太該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阿寶暫且沒事，只是丁家人很難對付。”
“那你都收了地圖碎片，要是再去搶阿寶，豈非食言？”
“我何時說過杜某是個信守諾言的好人？”杜夜宸理直氣壯地答。
“嗳？”尹顏一時語塞，杜夜宸臉皮之厚，倒是她始料未及之事。
“我要救的是阿寶，可不是丁阿寶。是這些人沒問清我意圖，強行要贈我碎片。丁家人好客，我盛情難卻，只能接受罷了。”
“……你好卑鄙。”
“夫人謬讚。”
尹顏心想：要是杜家老家主知曉兒子是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貨色，不知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好生調.教一番呢？
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尹顏不理杜夜宸了，她抻出手，下意識要撩簾登轎。
霎時間，尹顏的目光落在自個兒腕骨。那裏空空如也，前幾日新買的貴重手鏈丟了。
她想起方才在廳堂裏把玩鏈子的事，同杜夜宸道：“我有東西落在堂屋了，我回去拿來。”
不等杜夜宸作答，尹顏便風風火火地朝門廳趕去。
好巧不巧，就在她抵達堂屋的一瞬間，尹顏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丁四那只鹹豬手攀上了寶珠的翹腚，且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引得女子嬌俏驚呼，連連抽出蘭花帕子抽打他。
兩人不似幹仗吵嘴，反倒是男歡女愛，有意打情罵俏，樂在其中。
好一對奸.夫.淫.婦！
尹顏捂住口鼻，見到了這麽駭人聽聞的一幕，再也不敢去識手鏈了。
光天化日之下都敢你儂我儂，那要是發現她在旁邊，還不得將她做了？畢竟此處荒郊野嶺，丁家人就是地頭蛇。可能還沒等她高聲呼救，人都涼了大半截。
尹顏不傻，才不敢拿命賭。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後退。
可丁四還是察覺了響動，惡聲惡氣地嚷嚷：“誰？誰在哪裏？”
不會是發現她了吧？
尹顏心頭一跳，忙躲入一側耳室內的山水插屏後頭去。
丁四這人疑心重，正要邁步來尋。
拐角處，一個小丫鬟從旁猝不及防鉆出來，和丁四打了個照面。
原來是阿雅！
她手裏提著梨花木壽桃紋食盒，畢恭畢敬地道：“見過阿四管事，見過二太太，這是廚娘讓奴婢帶來的新樣式點心，給兩位嘗嘗。”
“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啊，唬人一跳。”丁四臉上的戾氣瞬息之間消弭，他接過食盒，“成，伺候你家太太嘗嘗。”
“阿四管事怕什麽呢？這內宅由奴婢管著，閑雜人等決計進不來的。”阿顏抿唇一笑，又湊到寶珠身旁，“二太太來，咱們瞧瞧點心口味，也好夜裏多蒸幾籠屜給您當小食。”
阿雅是知道丁四和二太太有點不清不楚的關系的，不過她家夫人能和管事的兜搭上，把整個丁家把持得固若金湯，這是好事，她才不會搭理。
只要寶珠好了，她一等丫鬟的地位就牢靠，她就是丁家第一有頭有臉的奴婢。
阿雅巴不得這兩人見天兒顛鸞倒鳳呢！說是寶珠差遣丫鬟，倒不如說下人也有下人的打算，她們何嘗不是在利用主子呢？都不是什麽好人，一丘之貉罷了。
丁四做賊心虛地掩上廳堂幾扇格子門，往黑暗深處坐了吃茶。這樣一來，幾人的方位就能完全避開外人的視線了。
尹顏驚魂未定，她怎知道來丁家登門做客一回，竟撞見這樣腌臜事，可見丁四和寶珠平日裏有多大膽。
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杜夜宸擔心。
尹顏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耳室，馬不停蹄奔向外院。
另一邊，杜夜宸在原地逗留許久，再見不到尹顏，他便要回丁家要人了，好在尹顏自個兒出來了。
尹顏朝杜夜宸擺擺手，氣喘籲籲地道：“咱們出去再慢聊。”
“好。”尹顏這樣說，自是有她的考量，杜夜宸不多嘴過問。
他們要打道回府，被請去下人屋裏吃茶的轎夫又慌裏慌張趕回來，給尹顏擡拜客轎子。幾人一路浩浩蕩蕩出了窯洞院落，直往城鎮裏的旅店去。
這四人擡小轎是杜夜宸半道上租過來的，專為尹顏置辦。他們有包一輛馬車，到了山邊的民宅就換馬車趕路了。
尹顏和杜夜宸同坐一輛車裏，離了丁家好遠，尹顏這才敢開腔講話：“丁四和二太太有一腿！我親眼所見，都捏人屁股了！”
杜夜宸一曬：“呵。這丁家局勢倒挺覆雜。”
“你說，咱們要是和丁家人告發這件事，能不能把那主事的二太太拉下馬？或是我拿這樁事要挾她……”
“人家不傻。無憑無據，單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誰信呢？到時候鬧開了，還得說你汙蔑之罪，少不得要起事端。”
“也對。”尹顏只是掠視那麽一眼，說出去也沒人信，反倒引起二太太警覺，怕是會引火燒身，討不到好處。
暫時拿他們沒法子了？那該怎麽救阿寶呢？
擅闖丁家，恐怕不大現實。
一個丁阿寶就足以看出丁家人武藝高強了，那麽多盲客呢，動手的話，他們一定占下風。
杜夜宸道：“你別急，我們不是也有了線索嗎？如今丁家能說上話的就這個丁四和二太太，從這兩人下手，何愁不能救阿寶。只是此事得從長計議，好歹要探聽到丁家底細。”
尹顏回過神來：“我記得千山叔是家族長輩了，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我正有此意，回去給千山叔打個電話，他總是比我們這些後輩知道的多。”
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將希望放在杜家老奴杜千山身上。
雖說杜家老宅裏t有安裝私人電話機，可尋常的城鎮要打電話聯系家人，還是得跑一趟公用投幣電話亭，用公司專門幬制的角幣撥通號碼。
尹顏長這麽大，其實也沒見過幾回私人電話機。
此前南城洋樓的電話已是讓她稀罕得不行，更別提杜家老宅裏也安裝了一臺。
尹顏不免好奇地問：“在私宅裏裝電話機流程麻煩嗎？”
杜夜宸思忖了一會兒：“得先給自動電話管理所交一筆380元的安裝費，接下來每月還得支出六元當電話月租費。”
“這麽多錢嗎？”尹顏驚得不知該說什麽好，語氣裏滿是酸意，“你們杜家的家底子可真殷實呀……”
杜夜宸失笑：“若你嫁給我，這家財還不是統統歸你囊中嗎？”
聞言，尹顏眨眼，無辜地問：“杜先生，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和我求婚嗎？”
杜夜宸眉頭一挑，慢條斯理地道：“若你答應，那便是；若你拒絕，就當我在說笑。”
“你還真是能言善道，什麽事經你嘴一禿嚕，全立於不敗之地了。”
“沒法子，這年頭追妻路可太難闖蕩了。”
尹顏可不想接受他這麽沒誠意的求婚，含糊其辭了兩句，便放杜夜宸打電話去了。
杜夜宸不蠢，當然知道尹顏的所思所想。
他一貫是識相的、谙達人情世故的，故而，杜夜宸也不多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尹顏跳過這個求婚的話題。
十分鐘後，杜夜宸撥通了杜家老宅的電話機，和杜千山接上線了。
杜千山聽到話筒那頭的聲音，很是錯愕，忙問：“小公子，您是和尹小姐吵架了？”
“嗯？沒有。”杜夜宸被他問得雲裏霧裏，“千山叔為何這樣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若不是沒能討尹小姐歡心這樣的頭等大事，您又如何會尋老奴商討呢？”杜千山憂心忡忡，顯然是不信的。
杜夜宸擰了擰眉心，不知自個兒禦下示人的形象已成了“寵妻狂魔”，嘴巴三句不離尹顏。
他急於扭轉回矜傲清冷貴公子的形象，於是肅穆地道：“千山叔，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起子只知兒女情長的人，我來尋你，是想問一些丁家的人。”
“丁家？咋啦？”杜千山後知後覺回過神來，顫巍巍地問，“莫不是丁家人挖你墻角了？！尹小姐不會和丁家人聯姻去了吧？”
“……”聽得這話，杜夜宸終是忍不住撫額。
敢情在杜千山的眼裏，他就是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無用人嗎？這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必須給杜千山一個教訓！
“莫要亂猜了，千山叔。”
“小公子……”
杜夜宸語重心長地道：“單論皮相，丁家無一人能及我。”
此句隱晦，言下之意是：獨獨他杜夜宸姿容姣麗，尹顏又怎可能不被他誘惑，反倒是移情別戀呢？太小看杜家美男子了吧！
杜千山聲調兒一僵，想起老爺過去為討好夫人所做的滑稽事，陷入沈思。
可見，杜家在追妻一事上的稚氣行徑乃一脈相承，杜夜宸確實是杜家的後人。
杜夜宸不習慣將自己的優點堂而皇之顯露人前，他酷愛低調行事，今日這回，屬實是張揚了。
沒法子，誰讓杜千山是自小照顧他長大的老奴，在杜夜宸心裏，他也算是半個父親，自然是相處隨意些，還帶點孩子的孺慕恭順。
半晌後，杜夜宸輕咳一聲，聊起正事：“千山叔對阿寶可有印象？”
杜千山長長地應了：“哦，是那個十多歲的孩子？我記得他，娃娃乖極了。”
“他是丁家少主。”
“猜也猜到了，小公子不會收留閑雜人等。”
“丁家主不是在二十年前，同父親他們喪生於一場爆破事故嗎？即便是遺腹子也該二十多歲了，又怎會有十來歲的孩子？”
因此，阿寶不可能是丁家主的兒子，年齡對不上。
杜千山不疾不徐地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阿寶應當不是丁家主的孩子，而是丁三妹的孩子。”
“丁三妹？”
“嗯。”杜千山沈吟一聲，“把孩子托付給你的，可是一個丁家女子？”
杜夜宸想起那個為他辦過三次差事的女人：“是。”
“那就沒錯了。”
“丁家為何要將血脈交付於我？不能留在自家養育嗎？不過阿寶確實古怪，明明天資不凡，丁三妹卻一意孤行要將他帶離丁家，就連丁家人歷代要用的藥浴試煉都不曾讓阿寶完成。”這事兒太蹊蹺了，就連杜夜宸都猜不透其中緣由。
杜千山道：“小公子莫慌，老奴有幾位丁家舊友，待我探一探再答你。”
“好，有勞千山叔了。”
“哪裏哪裏，小公子的事便是老奴的事，自然是殫精畢力辦差。”杜千山原本想掛電話了，可臨時起意又想到一樁事，“小公子，您看給尹家的聘禮，老奴要如何置辦？”
杜夜宸從未和杜千山說過婚嫁之事，這是在故意探他口風了。
若杜夜宸說“操辦”，那便是結婚有戲，若是說“還早”，那就得再討一討尹顏歡心，從長計議了。
原以為杜夜宸是個八風不動的穩當性子，或許會有意不答話，豈料他比杜千山還焦慮婚事。
支吾了片刻後，杜夜宸道：“逢年過節先往尹家送禮吧，今後結為秦晉之好，總要多多來往的，現下開始互通有無，盡快籌謀也不算過早。只是阿顏那處，還需我再費精力，好生磨一磨。”
弦外之音是：杜夜宸本人很想迎娶尹顏過門，奈何女郎高傲不松口，只得殷勤討好尹家族人，為他美言兩句。至於談戀愛一事，想拐騙姑娘入杜家，須得煞費苦心，再誆騙，啊不是，再循循善誘一番。
杜千山愁白了頭發，小公子這婚事怎這樣坎坷呢？
杜千山苦口婆心地道：“要是旁的女子也就罷了，偏偏是尹家家主。論錢財，尹小姐不缺，論樣貌品性，她也是女中翹楚……尹小姐什麽都不少，只怕是少了一股子邁入婚姻的沖勁。如今老奴也看報看期刊文章啦，如今留洋回來的小姐都時興‘女子當家’，和咱們老輩的自梳女差不離，都不愛成親了，也不知尹小姐有沒有西化的想法，要是不願嫁到咱們尹家來，那該當如何呢？”
杜夜宸原本對於嫁娶一事勝券在握，豈料杜千山是個慣會散播憂慮的主顧，寥寥幾句，便將他的臉色說黑了。
他好似也沒有這樣不堪吧？杜夜宸自以為還是極有魅力的優雅紳士，怎麽落到杜千山口中，他就是一無是處的凡夫俗子？
“千山叔。”杜夜宸截斷杜千山的話，“您放心吧，我不會讓尹小姐甩了的。”
杜夜宸的自信心銳減，本人的心事已然從“豪情壯志娶媳婦”落得了“只要留他在身旁混口飯吃他什麽都做”的境地了。
掛斷電話，杜夜宸黑著臉出了電話亭。
尹顏一見他便笑著迎上來，可看到杜夜宸臉色鐵青疲乏，心裏頭又十分忐忑了。
尹顏小聲問：“怎麽了？情況不大好嗎？千山叔都講了什麽？”
“無事。”杜夜宸擰了擰眉心，悵然應了一聲。
他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旁敲側聽，問一問尹顏，關於他的看法。她是愛重他的嗎？還是說……杜夜宸只是她接觸的男子裏最好的選擇。
是他妄自尊大嗎？還是說，他於世間女郎而言，確實有可取之處？
杜夜宸頹唐喪氣極了，他一貫是雍容閑雅的貴公子風儀，何時有過這樣萎靡不振的時刻。
杜夜宸這樣疲倦，尹顏也不敢吱聲。
她只當是丁家的背景相當棘手，要救阿寶，苦難重重。
而杜夜宸不和她說內情，恐怕是想一個人扛下所有，為她遮風擋雨，不想她煩心。
多好的男人啊，尹顏有幾分感動。
一到旅店，尹顏率先打發了尹玉：“噓，別去吵杜先生，他有心事，讓他消化消化。”
尹玉急了：“為著丁家嗎？丁家人這麽厲害？連杜家面子都不賣，也不知是存了什麽心思。姐，我想姐夫此時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你多體諒體諒。你這人平日裏脾氣火爆，如今就該小女人一點，下氣怡聲哄一哄他。男人嘛，在外吃了苦頭，又不敢在妻女面前訴苦，肯定都一個人憋在心裏的。多少宜家宜室的好男人，就是這時候被鶯鶯燕燕迷了眼睛，你可不要著了那些壞女人的道兒啊！”
尹玉也不知從什麽雜書野史看來的馭男之術，聽得尹顏直翻白眼：“要是一個男人能被野花野草勾搭去，我還找他作甚？”
“啊這……”
“你看姐是沒錢還是沒貌？離了一個男人罷了，我還操持不好自家的日t子嗎？”
“那倒也是，就算姐離了姐夫，還有大把的人追求你呢！要不然，我也能養你一輩子。日後我找了老婆，讓她伺候你！”
“呸！要伺候也得你伺候，你不心疼弟媳婦，我還心疼呢！”
“是是。”
姐弟倆插科打諢一陣，總算把這樁事兒拋之腦後了。
奈何就是最後兩句話，被路過玉瓶、八角、蝙蝠燈箱夾樘什錦窗後的杜夜宸聽了個正著。
斷章取義入耳那麽後兩句話，聽起來可不是尹顏一心想舍下杜夜宸？
杜夜宸眉峰微蹙，鳳眼泠然，一線薄唇抿得死緊，竟是苦身焦思更重了。
他想著如何同尹顏求婚成親，而此女竟想著如何拋棄未來夫婿嗎？
果真是……讓人捉摸不透的負心女呢！
杜夜宸悟了——女人有權有勢以後，都會變壞！
尹顏原以為杜夜宸的壞心情不會過夜，隔天便好了。
哪知昨晚不僅使性子分房睡，早上也只給她備好了早點便不見蹤跡。
這裏也沒有江月狐和他爭寵呀，這男人的小脾氣到底打哪兒來的？
若是因丁家的事，往常不都會同她坐一桌商議嗎？怎麽又變回了那個鋸嘴葫蘆的悶騷性子？
尹顏頭一回覺得談男女朋友還這麽費事，心裏藏了百轉千回的想頭，一會兒說，一會兒又不說。
她索性不去理會杜夜宸，只管自己吃飽喝足。
她們所在的地方旅店，飲食和別處大不相同。在這裏果蔬稀少，至多就是醉梨、油桃一類，菜肴也是偏葷食，基本都是奶茶和風幹牦牛肉。
尹顏牙口沒當地人那麽好，能白嘴咬烙鐵一樣堅硬的肉幹，故而另覓其他吃食。
店家知道尹顏和杜夜宸是打南城來的，吃不慣當地口味，因此燉了牛肉湯，給他們搟面吃，還把硬邦邦的風幹肉丟入肉湯裏泡軟，供尹顏入嘴。
尹顏在大堂裏，老遠就看見小夥計蹲著生火爐，手裏不住煽白煙。問了店家才知，那是在烤羊肉饢餅子。
見尹顏感興趣，店家忙給尹顏送了兩個饢餅以及糌粑，任她佐奶茶吃。
偶爾這樣吃上一頓風味不同的飯菜，還挺稀奇的。
這廂賓主盡歡，尹顏還給了一點小費。
即便吃完了早點，尹顏還看不到杜夜宸的身影。
她有點惱了，風風火火去尋人。
終是在後院找到他了。
杜夜宸正一人獨坐著喝綿甜醇厚的青稞酒，這是西城獨有的地方燒酒，據說飲後不會頭疼。
來到西城，一品當地特色飲食，這是稀松尋常之事，可落在杜夜宸身上，就教人覺得處處古怪了。
杜夜宸從來沒有喝酒的習慣，更不會借酒消愁。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獨自一人蟄在這裏吃悶酒。
尹顏不想對他發火，她挪了一張板凳過來，同杜夜宸面對面坐著。
尹顏扣住杜夜宸手裏的綠松石銀執壺，逼問：“從昨天開始，你就不大對勁。發生了什麽事，不能同我說說嗎？”
杜夜宸放下酒壺，淡漠地看了尹顏一眼。
明明背地裏對旁人說要如何放下他，偏偏在他面前，還擺出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
杜夜宸都鬧不明白，尹顏是演戲還是待他真心實意了。
她應當是喜歡他的，否則怎會為他擋刀呢？
可是明明愛重他如性命的女子，為何兩面三刀，同親弟弟說著丟棄他的話？
杜夜宸糊塗了，他甚至不敢同尹顏求證，生怕她說出什麽絕情的話，掐斷他的希望。
杜夜宸垂下濃密如羽扇的眼睫，緘默不語。
他心事重重，什麽都不對尹顏講，這讓她怎麽猜得到男人的所思所想？
尹顏有幾分煩躁了，她奪過酒壺，給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飲而盡。
要喝酒？好，她奉陪到底！
尹顏的傷還未好齊全，怎可飲酒。果然，一碗酒下肚，從喉頭轟轟烈烈燒至肺腑，將她的四肢百骸都燃過一溜兒。
杜夜宸看呆了，忘記阻攔。
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然立時奪過尹顏手裏的酒碗，呵斥：“瘋了嗎？傷未好齊全，怎可飲酒？”
他還有臉兇她！
她為什麽這樣，難道杜夜宸心裏不明白嗎？還不是他害的！
尹顏自是滿腔委屈無處說，她莫名鼻酸，哽著嗓音，辯駁：“是我瘋了嗎？誰讓你成日裏板著一張臉不理我！我們都說好了坦誠相見，有什麽事不能同我說嗎？還是你信不過我？我原以為……走過一遭生死路，你我該交心的。怎會陰溝裏翻了船，為日常瑣事鬧不愉快！”
她一聲聲、一句句控訴，直將杜夜宸問得啞口無言。
杜夜宸靜默好半晌，總算是回過味來。
他只當是自己對這份感情上心，原來尹顏也是一樣的。
既入了局，誰能獨善其身呢？
都是泥潭裏翻滾，都不是體面人。
他患得患失，難道尹顏不會嗎？只是女子面皮薄，要臉面罷了。
杜夜宸不敢問，只會暗下猜測，難道就不是想顧全尊嚴，守衛自尊心嗎？
他也沒有全然坦誠，是他錯了。
是他對不起尹顏。
杜夜宸伸手，對尹顏招了招：“過來。”
杜夜宸柔心弱骨撩.撥她，張開的雙臂，欲攬她入懷，動作溫潤而澤。
尹顏也不是要咬死了要同他鬧，他既給了臺階，她也就順坡下驢。
尹顏嬌嬌地賴到男人溫熱的懷抱中，破涕為笑：“你到底怎麽了？”
杜夜宸擡手，順了順尹顏光滑油亮的黑發，低聲道：“我只是在想，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尹顏被他這話打折了舌頭，結巴半天，答了句：“就為這個？”
“嗯，就為這個。”
尹顏擡眸，望了眼男人俊俏的面龐，他講話一本正經，不似說笑，好像真為了這樁事而煩心。
尹顏啞然失笑，罵他：“傻呀你！想這個！”
“於我而言，很要緊。”
“嗯？”
杜夜宸喉頭微微滾動，隔了許久，才喃喃：“你愛重我時可拋棄生死，若有朝一日你不愛我了，那麽我當如何呢？濃情蜜意的時候，山盟海誓總熱烈，可是也會有平淡的日子，屆時，若你瞧見了旁的男子，喜歡上了別人，是不是就會舍下我，投入他人懷？”
他不敢想象那一日的到來。
或許滿腹慈悲的佛陀，也會因妒意而起殺心。
尹顏無奈問：“你對自己這麽不自信嗎？”
“嗯。”
杜夜宸真是矯情得緊，和小姑娘似的，滿嘴情愛。
尹顏一面想笑他，一面又心疼他。
若不是他自小沒有人愛重，又怎會得到過一瞬歡愉便視若珍寶呢？
他到底……有多害怕失去她。
杜夜宸不用手段算計人了，他赤忱、真摯、實心實意，對待尹顏。
他要告訴她，所有他的疑慮與擔憂。
他要剖開心臟，將內裏所有，逐一展現給尹顏看。
什麽陰謀陽謀都不用，什麽手段詭計都不使。
尹顏被他這番話攪和得心亂如麻，他來勢洶洶襲入她心房，讓她一顆心兵荒馬亂。
她想安撫他的，畢竟杜夜宸已經沒有了鎧甲與武器，他毫無防備地受降，甘心做她裙下臣，做她俘虜，聽她發號施令。
一切出格的事，只為了討她的歡心。
都這樣了，還要杜夜宸怎麽樣？
尹顏沒了旁的辦法，唯有以身寬慰他。
她要他知道，他也是得她愛重的，並不是她隨手可拋棄的玩物。
尹顏伸手，覆住了杜夜宸那刀裁似的臉。
她仰視他，漂亮的杏仁眼燦若星辰。
尹顏眉歡眼笑，音調裏柔腸百轉：“那麽，要怎樣，你才會放心呢？”
她問出口了，她想聽杜夜宸的答案。
杜夜宸靠近尹顏，他和她近在咫尺，氣息交織。
熾烈、澎湃、綿長。所有風花雪月，都與眼前人有關。
杜夜宸吻了她一下，繾綣的觸碰，滿是濃情與蜜意，滿是入骨春意。
他輕吞慢吐，遵從本心，將齒間的幾個字低微道出：“阿顏，嫁給我。”
這一句，直擊中尹顏心臟，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是想拿喬兒的，是想擺一擺女兒家的高傲姿態，可她不忍心折騰杜夜宸。
果然，心疼男人，就是女人受苦的開始。
可若是她愛的人，即便嘗一嘗酸甜苦辣百態人生，又有什麽打緊的呢？
於是，尹顏耳尖子燒紅著頷首，柔聲回應：“好。”
這位清貴的小公子終是抱得美人歸，可給家中老奴一個交代了。
隔天，杜夜宸以出門采買物資為由，悄摸去了城中的公用電話亭處。
他再度與杜千山聯系上，囑咐老奴：“千山叔，你可以置辦給尹家的聘禮了。”
杜千山震驚，這才過了一日，尹小姐怎就松口了？
他顫巍巍問：“小公子，你使什麽下作手段了？”
“沒有。”杜夜宸t慢條斯理地道，“不過……無招勝有招。”
“小公子，高啊！”杜千山狂喜。
關他什麽勞什子辦法，只要他的小公子有個伴兒，老有所依，他就能死而無憾了。
杜夜宸來尋杜千山，也不只是為了私事。
他又問起丁家的情況，這一回，杜千山從丁家舊相識那裏打探出了一些消息。
原來二十年前喪命的丁家主有兩個兄弟姐妹，二弟與三妹。他們都是和家主一母同胞嫡出的血脈。
丁家主去世後，原本家主之位是傳給二弟的，奈何十三年前，二弟死了，膝下無子嗣，唯有一個遺孀寶珠在丁家守著二房家業，那麽丁家家主之位就只能傳給丁三妹了。
然而那時的丁家外憂內患不斷：族人一面遵循家主的指示，隱蔽躲藏於西城卡莎山腳；一面因族中派系眾多，成日裏內鬥。
家無寧日，必須快些決定新一任家主。
一派人以旁支一族的丁四為首，認為丁三妹是個女人，不堪大用。歷來家主之位都是傳男不傳女的，又不是魅狐江家那樣的母系大族，從未有這個規矩的！要是貿貿然破壞了，豈不是攪和得老祖宗泉下不寧？
另一派則認為，主家血脈又不是後繼無人，論嫡出血脈親近之人，唯有丁三妹，況且她還通過藥浴試煉，武藝在丁家人裏算是上乘，沒有德不配位的說法，理應繼承大統。
其實丁四等人的心思，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老家主一行人把持丁家太久了，代代傳承下來，手裏的權勢拿捏著不松，早就惹得各路叔伯長老眼熱。
如今兩個男丁都死了，就剩下丁三妹一個女人孤掌難鳴，豈不是奪權奪家業的最好時機？
他們怎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呢？
務必要鬧個天翻地覆，把丁家家產奪回來才好。
丁四等人為了成事，甚至通過一些人脈，來尋過杜千山，企圖得到杜家支持。
好在杜千山不蠢，沒聽丁四的話忽悠小家主杜夜宸站位，反倒是四兩撥千斤把自個兒摘出來，任他們狗咬狗去了。
豈料丁四等人狠，丁三妹更狠，她直接尋人一夜露水姻緣，挺著個大肚子回來。
她腹中的孩子有一半丁家人嫡出血脈，一旦生下來便是姓“丁”，若是個帶把兒的男孩，那就能繼承家業了。
此話一出，丁四等人的奪家由頭便站不住腳了，只能暫時收斂聲氣兒，祈禱丁三妹腹中的孩子是個女娃。
丁四這些人對家主之位這樣執著，不難想象丁三妹這一胎的兇險。
丁三妹為了生下孩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咬著牙誕下了丁阿寶，身子骨卻被那些暗暗下毒的湯藥作養壞了，再不能有孕。
這是為了防她再有後手，萬一丁三妹就是發了狠多生幾個，直至生出男孩呢？
總要斷了她的念想，也好吞並丁家。
丁四覺得丁三妹是真狠心，能拿孩子作伐，用以保全家主之位。
丁三妹惡毒，丁四何嘗不是呢？這些宅院裏陰謀詭計玩得轉的人，哪個是良善的。
丁三妹生下了男孩，穩固少主地位。
那些站在丁四這派的丁家人懊悔不已，忙作鳥獸狀散。此前的戲臺子白搭了，唱了一出空戲，還惹得主家人心裏頭記恨，得不償失。
他們私底下暗暗怪罪丁四，卻又忌憚丁四是內宅管事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咬進嘴裏的肉，再吐出來哪裏那麽容易呢？丁四不甘心啊，也怕聲嘶力竭鬧過這樣一場，往後丁三妹有權有勢會給他小鞋穿，又或是拿他殺雞儆猴，嚇唬嚇唬野心勃勃的丁家人。
他才不想枉死呢！
不行，不能落到丁三妹手裏！得想個起死回生的法子。
丁四不傻，他即便想下手也沒有操之過急，而是蟄伏入地裏，慢慢等候時機。
原以為只是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罷了，不足為患。
豈料丁阿寶十分爭氣，自小便顯露出過人的天資。
他一出生就耳力敏銳，即便是離了寢房十米遠的奴仆竊竊私語，他都能被驚擾到，繼而嚎啕大哭，夜不能寐。
還沒泡藥浴、練就丁家獨門功夫便這樣聰慧，待日後傳承老祖宗的秘功衣缽，豈不是要將丁家功法更精進一成？
丁家人滿面喜氣，一同期待少主的成長。
丁三妹睡得越好，丁四便睡得越不安。
他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偏著身子，以手枕頭。
和合窗的中段摘窗被支起，漏入一片皎潔月霜。
良辰美景，只可惜丁四看不見。
他只能感受到細軟的風，朝他迎面吹來，臆測這個不可多得的良夜。
屋裏的燭光是燃一夜的，不必吹熄。不是自個兒怕黑，而是為了方便五官齊全的丫鬟往來伺候。
他是睜眼瞎，已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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